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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魏家女眷见此场景, 皆跑到魏宗元身边。
魏家三郎在宫宴上救驾遇险,身负重伤,众人急急护着他, 将他抬入一侧的殿舍救治。
这一切的变故发生在电光火石间。
老虎伏诛后,被侍卫们抱着四肢, 拖出了宫殿, 身躯在光滑的地砖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殿内其余人,心潮起伏, 好似劫后余生, 无一不捂着心口, 面容惨白。
姜吟玉在身边人搀扶下慢慢站起身,走了几步, 才发现扶着自己的人是姜曜。
她喊他:“皇兄。”
姜曜一只手搭在她后背上,轻揉几下,以示安慰,“没事了,先进殿舍里休息。”
殿舍中乌泱泱一群人, 围在榻间和皇帝身边。
姜玄坐在座位上,衣襟半解, 御医在一旁帮他上药。刚刚猛虎撩来的一爪子, 实在威力不小, 姜玄在躲藏中, 脸颊也被划了一下,受了浅伤。
姜吟玉和姜曜进来, 到最里头的暖炕上坐下, 珠帘低垂, 隔绝了外头嘈杂的吵闹声。
姜曜去外头拿了药瓶, 回来坐下,指尖沾了一点药膏,覆上姜吟玉的脸。
她脸上的伤不是猛虎抓伤的,是被碗碟的碎片溅到受伤的。
姜曜指腹搭在她脸颊上,帮她擦去白皙肌肤上渗出的血珠,见她魂不守舍,目光透过珠帘,飘忽地看向外头。
“已经没事了,”他顿了顿道,“需要我抱你吗?”
他看得出来,自己的这个妹妹,似乎十分喜欢抱他。之前每一次她遇事不决,心中慌乱时,都下意识到他身边来,环住他的腰身,想要让他安慰她。
姜吟玉低声道:“外面有很多人。”
姜曜便伸出一只手臂,揽住她的肩,再将卷着的帷幕放下来,挡在二人面前,道:“这样就不会有人看到了。”
姜吟玉躲在帷幕后,侧身把脸埋进他的衣襟间。
姜曜搂着她,温热的指尖帮她理乱掉的鬓发,呼吸拂在她发梢上:“你若实在害怕,我就先送你回寝殿睡一觉,等醒来便无事了。”
姜吟玉声音有些沉:“我没有害怕,我只是在担心魏宗元。”
姜吟玉在他怀里仰起头,青色垂落,精致的面容露出担忧,目光往外瞥去。
姜曜话语低柔:“三郎为了救你和陛下受伤,确实心地赤诚,有功劳,等帮你上完药,我们就出去看他。”
他边说,一只手挑起她下巴,又用指腹沾了药膏缓缓涂抹她的伤口。
那边,魏家人围在床榻前,御医半跪在踏板上,给魏宗元包扎受伤的手臂。
好半天,众人终于得见床榻上人缓缓睁开了双眼。
“宗元!”
“三郎醒了!”
皇帝听见叫喊声,撩袍过去坐下。魏宗元看见来人,赶紧半爬着就要起身行礼,动作牵动伤口,疼得轻叫一声。
周围人惊呼,让魏宗元先躺下。
皇帝也连忙道:“免礼!”
他伸出一只手扶住魏宗元,道:“三郎于朕有大恩,是朕的救命恩人,朕心中甚是感激!”
若非魏三郎临危不惧,危难之中,挺身而出,挡在皇帝身前,皇帝又护在公主面前,只怕他和姜吟玉早就成了那猛虎爪下的亡魂。
当时那一幕,在场的人谁没有看到呢?
皇帝嗟叹:“朕爱护宗元,视宗元为朕之第七子!”
魏宗元闻言面色一变,说什么也要掀开被子下床来磕头。
少年道:“不敢当!不敢当!陛下是九五之尊,宗元一介小儿,怎敢作陛下之子!”
皇帝摆摆手道:“说你是你就是!你护驾有功,夸你什么都是值得的!”
皇帝发自内心地感激,毫不吝啬地夸赞。
魏宗元本就得皇帝喜欢,如今又有救驾的功劳,只会更得皇帝的青睐。
盛情难却,魏宗元脸上露出虚弱的笑容:“多谢陛下!”
皇帝抚摸膝盖,唔了一声,缓缓开口道:“若非此前的事,朕一定要收你为义子。有什么要求随便提,朕全都答应。”
他说不收魏宗元为义子,自然是因为想让魏宗元娶公主,否则成了名义上的儿子,哪儿还能再娶公主,不是吗?
魏宗元不肯接受,说着就要推脱。
一道女子的声音响起:“三郎,这是陛下对你的恩赏,别推了!”
众人转头,见永怀长公主走来,笑着立在一旁。
魏宗元这才支起身子,道:“公主怎么样?臣之前一直护着她,她有没有受伤?”
皇帝赶紧扭头,一眼就看到了人堆外头立着的女儿,朝她招手,“过来,阿吟。”
周围人让开一条道,皇帝攥住姜吟玉的手腕,将她拉到身边。
皇帝道:“公主没有受伤,好好的。”
魏宗元望着姜吟玉笑了笑,接着温声对皇帝道:“陛下,宗元别无他求,只想求陛下赐一桩姻缘。臣想求娶陛下的第十四女。”
此言一落,无异于一声惊雷乍起,四周空气一凝。
魏家人虽早就有此谋划,却未想到魏宗元敢当众提这样的事。
而皇帝听了话,分毫未露出震怒,反倒抚了抚腰间的玉佩,看向身边人,道:“柔贞,这件事你怎么看吗?”
姜吟玉听到了身边人的窃窃私语,眼睫颤抖不停,对上魏宗元期盼的目光。
她声音极其轻,得体回道:“三郎确实对我有救命之恩,但此事还需我再作一二思量……”
皇帝反问:“有何思量?”
他看到身后太子走来,手上发紧,更加用力地握住姜吟玉纤细的手腕,企图以此施压,面上一点不显,朝众人微笑。
“柔贞什么性格朕清楚,若她不同意这桩婚事,早就直言拒绝了。想必三郎救了她,她心里也想要报答,只是不肯说罢了!”
四周笑声起,闹哄哄的一片。
灯火辉煌中,皇帝道:“魏三郎救驾有功,又兼德行出众,想要求娶公主,朕如何不答应?今日给二人赐婚!”
魏宗元支撑着病躯,从床榻上爬起来,跪地谢恩。
皇帝让他免礼,站起身道:“朕还有事要和太子谈,三郎先休息。”
一转过身子,皇帝面上笑容落下去一半。姜曜看魏宗元一眼,与皇帝一同朝内走。
二人离去后,众人上前给魏宗元道喜。
雕刻山水的落地屏风,摆在内殿外殿之间。
转角处,皇帝和太子立在那里。
姜玄知道太子有话和自己谈,也大概猜出了他要说什么话。
“太子有话直接说吧。”
姜曜开门见山:“公主的婚事,草草定下,实在不妥。”
皇帝反问:“哪里草草定下?这桩婚事,朕与长公主私下将商量了许久,都觉得再好不过。”
姜曜看向外头,等视线再收回来,脸上笑容已经消失不见,“父皇不是说过,让儿臣为柔贞选驸马的吗?”
皇帝问:“那你选了吗?”
皇帝这段日子,就没听过他嘴里蹦出过一个词,关于主动帮姜吟玉选驸马。
皇帝手拍拍他肩膀,长叹道:“京城那么多好儿郎,你有给你妹妹看过一眼他们的名册画像吗?你既然不想选驸马,父皇不得给你妹妹选?”
姜曜的身量远比皇帝高,皇帝须得仰头才能看他。
“你怎么一定就想要将你的妹妹留在身边呢,太子?”
姜曜目光看向外面,沉默不语。
皇帝道:“那你说,除了魏家三郎,谁更适合你妹妹?但凡说出来一个比三郎好的,那父皇就让你妹妹嫁。”
跳跃的光影投在姜曜面上,他沉静开口道:“适不适合,关键是得妹妹喜欢,并非陛下的强求。”
皇帝叹息摇头,手背在身后,道:“朕并非强求,说不定因为今日这事,她对三郎就开始打开了心扉,对三郎心动了呢?”
“你又不是你的妹妹,怎知她对三郎是何感情?”
皇帝抬手,长臂一挥,让姜曜自己朝外看。
从二人所立的这个角度,能清清楚楚看道外殿发生的一切——
魏宗元榻前的人已经被驱出去了一半,少女纤细的身影坐在榻边。
有侍女端上来药碗,她转过身,纤细的手指端起汤药,舀了一勺,慢慢送入床榻上坐着的魏三郎的口中。
皇帝目中闪出光芒,对姜曜道:“曜儿,柔贞喜欢和你待在一块,那是因为将你当兄长依赖,对魏三郎,恐怕已经露出了男女之情。你想想,柔贞之前给别的郎君喂过汤药吗?”
姜曜视线所及,看到姜吟玉捧着滚烫的药碗。
她像是忽然被烫了一下,手指一缩,魏三郎赶紧伸出手,握住他的手腕,去查看她是否被烫着。
接着少女朝他露出羞涩的笑容。
姜曜眸色微暗,他确实没见过姜吟玉对谁这样。
他耳畔响起皇帝的声音:“若不选宗元为驸马,你还有什么合适的人选?”
皇帝意味不明地打量他,问:“太子是有私心吗?父皇想不出你反对这门亲事的理由。”
他嗓音一下压得极其低:“她是你的妹妹。”
这话说完,姜曜转过脸:“是我的妹妹。”
皇帝又道:“那你为何还拦着?”
姜曜道:“我确实有私心,不想妹妹这么早嫁去,以后和我一年难见上几回。”
但他也想不出,有任何理由,反对这门婚事。
至于别的私心?
姜曜压下心头浮起的古怪情绪,他确实不清楚自己为何方才听到姜吟玉的婚事,便心中十分不悦。
皇帝这一刻的话,让他彻底顿悟。
他有了一些不不妙念头,需要及时打住。
是他的控制欲在蔓延,想要将妹妹留在身边。
这一点,他此前从未有过。
姜曜不会允许自己有这样的情况发生。
外头的笑闹声影影绰绰透过屏风飘过来。
姜曜缓声道:“魏家三郎,年过弱冠,仪表不凡,才华出众。魏家一朝多公卿,魏宰相门下门生无数,是百年不倒的清贵世家,妹妹嫁进去,锦衣玉食与在宫中无差,依旧享有公主之仪。魏家三郎作驸马,确实极好。”
皇帝微微昂首,表示赞同:“不过是赐婚而已,离成亲还有一段时日,如若这中间出现什么波折,婚事作废也说不定呢。”
他道:“且让他俩试一试罢了。”
姜曜长睫秀丽,眉目舒雅,颔首道了一声:“好。”
他情绪有些不太对,皇帝发觉了,有些诧异,然而在他这张从容不迫的脸上,皇帝找不出一丝一毫的异样,到底下了心中古怪的怀疑。
没等皇帝回话,姜曜便拂开珠帘,大步走了出去。
床榻前,姜吟玉素手握着汤勺,正准备舀起一勺,听远处珠帘碰撞发出的声音。
她转过身,看到姜曜从屏风后走出来,正欲唤他,就见有宦官凑上去与他说话。
他大步流星,走了出去,停都没停一下。
姜吟玉正要对他扬起的笑容落下,微抿了下唇。
身侧又响起催促声:“公主,快啊,还差最后一口汤药,您快喂三郎喝完!”
“三郎当时不管不顾要救公主,可见三郎早就对公主动心了吧!”
姜吟玉目光垂覆,碗里摇晃的褐色汤汁倒映出她模糊的面容,她纤白的指尖微蜷,勉强支起微笑,抬起手,将最后一勺汤药送到魏三郎口中。
众贵女打趣让她给魏三郎喂药。若在这么多人面前拒绝这事,倒会让魏三郎下不来台,姜吟玉想,他毕竟救了自己一命,喂他一碗药,哪里算多大的牺牲。
她心里确实是感激魏宗元的,所以得体柔声道:“多谢三郎救我。”
魏宗元回以一笑。
今夜的事情闹了这么久,夜色已经极其深了。
魏宗元需要安静休养,姜吟玉陪他坐了会,道别之后,回到了自己的寝殿里。
夜里熄了灯,她卧在榻上,望着漆黑的帐幔,迟迟无法入睡,心被反复地拉扯。
她心中一团乱麻,如若说在今日之前,魏宗元说想要求娶他,她绝对不会答应,可多了今日这事,姜吟玉心中没有波动那是不可能的。
可这一份波动,最多只是感激之情,能够支撑她去赴这婚事吗?
姜吟玉枕着乌发,思来想去,知道自己不该这样就答应了婚约。
赐婚的诏书还没下,此事还有转圜的余地。
父皇反复逼她嫁人,那她或许该去找皇兄,看看他能否将这门婚事给推去。
第二日一早,回宫的车驾就要启程。
玉辂华盖马车外,有人挑起门帘,姜吟玉提着烟罗裙裾,慢慢登上马车。
不多时,车队要出发,这时帘子挑开,刺眼的阳光照进来,姜吟玉慢慢睁开双眼,看到一角华美的绣百鸟的裙摆逶迤走了进来。
姜吟玉对永怀长公主,虚行了一礼:“姑母。”
永怀长公主微笑示意,在姜吟玉侧方坐下,目中闪烁光芒。
姜吟玉道:“姑母来找我是有何事吗?”
永怀长公主从手上褪下一只前朝皇后留下的手镯,拉过姜吟玉的手,要给她戴上。
姜吟玉推脱不受,却听长公主道:“一点心意而已。姑母今日来,是来谈你和三郎婚事的。”
姜吟玉手一顿,那鎏金缠枝纹的手镯,就被塞进她纤细的皓腕上。
姜吟玉道:“此事还须再商议,父皇昨日与我说,他要去询问皇兄的意见。”
面对此情此景,姜吟玉只能先搬出姜曜来救场搪塞。
永怀长公主涂了艳红口脂的薄唇一抿,唇边皱纹显露,扬起一丝古怪的笑容。
那红艳的唇瓣一张一合:“和太子商议?可昨夜陛下与我说,他就是在太子同意后,才答应这门婚事的。”
姜吟玉心口一滞,指尖握紧罗裙,问:“皇兄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