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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宿舍后, 舍友们已经陆续到了,一个宿舍原本是八个人的,不过学校宿舍还算宽裕, 她们理科班女生少,这个宿舍只有五个人。
四个舍友中,除了苏方红外,一个同样是北京的, 叫胡杨, 原来家住前门,后来被下放到昌平郊区干活,高高挑挑的个子, 性子有些大大咧咧。
还有一个叫冒箐箐的, 父亲是南方人, 母亲是廊坊的,现在父亲没了, 和寡母一起寄居在廊坊的外公外婆家, 看得出穿戴很是讲究,一身厚呢子大衣, 戴着讲究的帽子,还有脚底下的皮鞋, 都是紧跟着北京的时髦。
最后一个叫陈六芽的, 是西北农村的,看上去很是精明成熟, 说话也一股子姐姐味儿, 今年二十九岁了, 是她们中年纪最大的。
大家聊了几句,知道苏方红二十三岁了, 下过乡,和林望舒经历很相似,而陈六芽在西北农村已经生了两个孩子了,这次上学,拖家带口的。
大家年龄差异大,背景也各有不同,刚开始自然有些生疏,林望舒想起陆殿卿说的,便把自己包里的糕点拿出来,让大家都尝尝:“刚才出去买的,这是南味糕点,味道倒是不错,大家伙尝尝。”
胡杨没太客气,谢过了后接过来尝了尝,一叠声地说好吃,又说她也带了牛舌饼,拿出来给大家分享,另外几个却有些不好意思。
林望舒不管三七二十一,给大家都分了分。
陈六芽便笑道:“那就谢谢你们了,等回头我从我们老家带我们那里的特产来给你们吃。”
这么一分吃的,大家也多少热络起来了。
这时候,外面就有舍管喊着,说是新到的学生出去开会了,大家一听,赶紧略收拾了下出门了。
原来系里老师先给大家开会,介绍了系里的情况以及接下来的安排,接着各位同学进行自我介绍,互相认识。
他们专业一共五十多个人,一眼看去明显男多女少,大家年纪相差也比较大,最大的一个是三十一岁的男同学,这是老三届了,这种超过三十岁的,是1966和1967那两届的特殊情况才能参加高考了。
开完会后,林望舒却被老师叫到了系办公室,两位女老师和她谈话,其中一位是物理系的党总支副书记,姓胡,另一个则是系团总支书记,姓陈。
这两位开门见山直接说:“林望舒同学,系里打算任你当临时班长。”
林望舒听了,有些意外:“我?老师,我可以问问为什么吗?”
陈老师道:“我们也是看了你的资料后决定的,你以前在外国语学院附属中学做过高中班主任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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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老师:“那就是了,你各方面情况不错,我们也是考虑到你在《人民日报》的文章,你的高考成绩,所以请你做代班长,不过当然了,后续我们会根据情况选择最合适的正式班长。”
林望舒略沉吟了下,道:“两位老师,我愿意为同学为班集体服务,所以这个临时班长的职位,对我来说,是很乐意做的,只不过有个情况,不知道两位老师是不是掌握了?关于家庭背景的。”
陈老师:“家庭背景?我们看过你的资料,你家里是工人阶级,各方面历史清白,你在白纸坊读的中学,从档案中老师的评价看,都还算优秀。”
林望舒听着心中暗暗苦笑,一个是想起自己那个追在身后的班主任,竟然给了自己很好的评价?只可惜这位已经不在了,不然怎么也得谢谢他老人家去。
另一个却是,没想到这才刚入学,自己的情况已经被学校这么全面掌握了,而且看样子,他们应该是对所有学生都做过详细了解才选定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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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她笑着道:“两位老师,你们知道就在去年我登记结婚了吧?”
胡老师:“这个情况我们也掌握了,不过关于你爱人的资料,我们确实没了解过。”
林望舒:“我爱人情况还是得说说。”
于是她便将陆殿卿的背景以客观而委婉的方式说出。
胡老师听了这话后,那脸色就不太对劲了,她和陈老师对视了一眼。
两个人一起苦笑,之后说:“那也没什么,那不是挺好的?”
其实北大并不缺背景醒目的,系里也是颇有几个高官之后的,大家也算是见识过,只是没想到,这么随便一指,就指了一个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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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望舒正色道:“两位老师,我知道您二位是看了我的背景情况后,客观选出我来做这个临时班长,不过我既然和我爱人结婚,总应该考虑到这方面的影响。今天换一位同学,被这么直接选中了,大家只会认为她是因为才能资历而被选中,我却不太一样。”
她太清楚这个年代这种情况会被人怎么猜想了。
在这个七十年代即将成为历史的时代,大学校园将在数年的时间里都沉浸在浓重的政治文化气氛中,一直到八十年代末改革开放的深化发展,财富让另一批人成为时代弄潮儿,大学校园浓重的政治潮水这才逐渐退去。
而北大一直都处于时代旋涡的最中心,风云际会间,北大学子就那么踩踏在风口浪尖上。
虽然应用物理专业应该是相对比较埋头钻研的一群学子,但此时的大学校园里,正是新旧交替的时候,工农兵大学生和凭着自己能力披荆斩棘进入的新一代大学生将开始尖锐的对立,甚至发展到贴大字报的地步。
这让所有人的神经都变得格外敏感,系老师一个不经意的动作都可能引人猜想,更何况是这样直接任命一个班长职位。
一个班长职位,对她来说可有可无,甚至会觉得责任重大,她并没太大兴趣,反而更要担心因此带来的非议。
胡老师略想了想:“我们本来是考虑到你比较适合,不过你说的这个情况,确实也有道理,这样吧,代班长还是由你来做,等过些天,我们一切步入正轨,选上了正式班长,你就可以卸任了。”
林望舒笑道:“好,临时当班长,这个我没问题,需要我做什么,两位老师尽管说就是了,我一定全力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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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了临时班长后,林望舒一下子忙起来了,因为班里各种委员还没选出,她这个临时班长的责任重大,先是了解了各项政策,之后开始给大家解读。
工作五年的可以继续领工资,由原来单位发工资,不满五年的则是由学校领补助,饭票的话又分四种,分别是菜票面票米票和粮票,这都是有不同用途的,至于补助的粮票又分大米和面粉。
这些发下来后,大家自然眼花缭乱,光弄清楚这些票到底干嘛的就需要到处打听,好在林望舒明白,给他们一个个讲解,最后告诉大家伙:“我已经问清楚了,一张面票一个馒头,一张米票二两米饭,一张粮票可以打两勺棒子面粥,大家可以搭配着来!基本上每个月够吃了!”
马上就有人问了:“棒子面粥是啥?”
旁边有人笑,帮着回答:“就是玉米面粥,我们把玉米叫棒子!”
林望舒给大家都解释明白了,还要负责给大家解读接下来的流程安排,给大家讲建校劳动的事,组织大家分小组,分小组的时候还得男女搭配着来,不然怕分配不均匀有人工作量大,这么忙了一整天,忙了个四脚朝天口干舌燥。
忙完后,她自己看看,她一个月依然会有三十六块钱,另外还有粮食补助,也觉得生活实在是美,白吃白喝还能上学,要不任凭谁都得大声说一句“社会主义就是好”呢!
她这一说,大家越发好奇起来,林望舒只好大概讲了讲。
这话题就有些敏感了,毕竟接下来两年,在前面的工农兵大学生毕业离校退出北大舞台前,校园里两种风流人物的对抗将会一直持续。
轰轰烈烈你唱罢来我登场,最后也不过是一场空。
至于冒箐箐,这个小姑娘就有些特别了,她二十一岁,长得好看,家庭条件听着一般,父亲早没了,母亲在廊坊当临时工,但是她穿戴却很时髦讲究。
只是干着干着难免叹息:“我从煤矿里爬出来,以为来读书了,谁知道还是干农活!”
陆殿卿并不是工农兵大学生,但是他在那个特殊年代能上大学,还是有一些家庭原因的。
苏方红是内蒙知青,自己是云南知青,有类似的经历,说起过往自然有共鸣,而且苏方红没别的心思,踏实爱学,也能当朋友;
陈六芽年纪大了,有一些政治野心,但是性子稳重,而且她在那么艰苦的情况下带着孩子读书还能上北大,能力卓绝毅力出众,也许不能当朋友,但值得敬佩,也能处好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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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听着,全都笑起来:“也就一周,熬完了就好了!这可是咱们的校园!”
林望舒想了想,委婉地道:“我爱人外形确实比较出色,衣着也比较讲究,不过那是因为他的工作需要,他是一名翻译,经常需要在对外场合做现场口译。”
接着大家谈天说地的,说起自己的经历,一个宿舍五个女同学,年纪和经历不同,自然性格也不同,不过除了一些别的心思,大家都是拼命苦读才获得这个学习机会的,一个个目标直接而简单,苦学,进步,改变命运,报效国家。
她坦诚地告诉对方,自己只是临时班长,等正式班长选出后,便将卸任,而且不会参加班长的竞选。
她红着脸不好意思地说:“我以为我走进电影里了。”
林望舒也松了口气,她对政治没兴趣,对接下来将会贯彻十年经久不衰最后却终于戛然而止的学生游行不感兴趣,对即将开始的轰轰烈烈北大人代竞选也不感兴趣。
开完班会,就开始建校劳动了,他们系被分配到的任务是去修整五四操场。
会后,班里迅速开展了一个会议,开始竞选班长和学习委员,班里那位二十八岁的男同学当了班长,陈六芽以自己昔年妇女主任的经历胜出,当选了生活委员,林望舒这个临时代班长迅速退位。
不过最后,系老师却把一个体育委员的位置安排给了林望舒。
迎新会上,各专业都在,领导致辞,大学校长致辞,底下年轻的大学生们群情激昂,热血沸腾。
第二天,便是大礼堂的迎新会了,虽然已经进入了1978年,但是依然是1977年迎新会。他们这一届算是1977的,不过预计毕业时间是1982年,会和1978年的新生一起毕业。
在之后的一些年份,一塌糊涂这个带着遗世独立潦倒气息的成语,是北大的代名词。
林望舒倒是没反对,体育委员就体育委员,这是闲职,也就上体育课带着大家喊喊口号,这活她能干。
林望舒很快对舍友有了大概的一个印象,胡杨,同为北京胡同人,个性爽朗说话逗趣,和自己还算性格相投,有共同语言,能当朋友;
苏方红更是发誓:“我这四年,一定要好好读书,我不想看电影,也不想逛公园,我对象也不谈,一定要把以前缺了的学习时间补回来!”
而一塌糊涂正是一塔湖图的谐音。
而另外一件意料之中的事是,到了傍晚吃饭时候,班里就有同学找她,是二十七八岁年纪大一些的,下过乡,有一定的阅历,据说还曾经是学习伟人思想省级先进个人,旁敲侧击打探了她的情况。
未名湖畔,博雅塔下,这两年新落成的图书馆屹然而立,这是国内建筑面积最大也是馆舍条件最好的图书馆了,这是莘莘学子的学术圣地。
大喇叭里这时候发出带着杂音的号角声,还有人大声喊着“红军不怕长征苦”之类的口号。
她这一说,大家都好奇起来,问怎么回事。
好在这之后,大家便开始讨论起别的话题,讲起来系里的老师,以及即将开始的建校劳动,没人再提这个了。
而当天晚上,同宿舍的陈六芽竟然也问起来她成为代班长的事。
重活一辈子,她只希望安静地读读书,过过自己悠闲自在的富足日子。
这些,她都已经围观过了。
重活一世,她到底还是光明正大地站在这里,对它道一声,别来无恙。
今天开会时候,她戴着一顶人造皮的白帽子,在周围戴着围巾的女学生中格外惹眼。
林望舒只好含糊地道:“他主要是从小就外语好,硬条件在这里,反正也赶上机会好吧。”
林望舒躺在床上,和大家说话,说着说着,苏方红突然叹了一声:“我刚进门时候,看到望舒和她爱人,吓了一跳,以为走错了地儿。”
本来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谁知道胡杨却道:“不过你爱人挺有路子的吧,那个时候竟然能上外国语学院,这个我们一般人可摸不着路子。”
不过干完活后,虽没正式上课,但大家已经迫不及待地过去北大图书馆了。
这活儿实在不好干,不过系里应届生并不多,大多都是上山下乡历练过的,工厂工人,知青,烧锅炉的,挖煤的,比比皆是,大家干这个活不至于叫苦。
北大图书馆和那一湖一塔,一起成就了一塔湖图的华章。
学校用拖拉机拉来了红土,大家用那个红土修整添补。
这么一想,干劲儿也就足了。
林望舒站在未名湖畔,在那黄沙漫天中,仰脸看着眼前的北大图书馆。
大家陆续被分配到了铁锹和土篮子,按照之前分好的组,各自分配了任务,于是男生扛着铁锨,女生拎着土篮子准备干活。
林望舒已经了解到,陈六芽在西北农村,可是农场的妇女主任,也是肩挑半边天的人,任谁不说一句佩服。
甚至连八十年代末那些经济暴发的好机遇,也不是太有兴趣。
北京的正月还很冷,塞外的风还在刮着,风一吹,大家嘴里眼睛里都是土,有人舍得,用围巾围着脸,有人不舍得,硬挨着。
大家一下子好奇起来,旁边冒箐箐突然道:“我记起来了,当时我进宿舍,你们可能正好出去,我和你们擦肩而过,你爱人确实和你很般配,穿戴特别洋气,长得也好看!”
她当然得解释明白,便和大家提起自己文章刊登《人民日报》的事,大家恍然,气氛一下子轻松了。
苏方红便开始用她理科生的形容词,夸张地形容了“望舒爱人”是如何如何相貌出众,如何如何让她惊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