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女如此 第17章 狼秃秃与狼不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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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时刚过，各家主事人便着人传信到太朱堂。

太朱堂八扇十六开的赭红雕花门尽数敞开着，洒金般晨光斜斜洒在黑青石地面上，九兽拜龙的图腾沐浴在粼粼金光中活灵活现，清风裹挟着山间草木香灌了满堂满室。

九珏端坐于高背紫檀木椅中，手中捏着小拇指大小的卷轴，黄绢帛右上角印有蛇图腾纹样。

紫檀高脚圆桌上整整齐齐摆着八个印有各家图腾的卷轴，八张黄绢帛上均写着“某某家无新生儿降世。”。

偌大的九山昨日竟无新生儿降生，这可怎生是好？

正思忖着，一道素白身影从十六折镂空雕花屏风后闪出来。

“怎地还不去山塾？”九珏说话间大手在九张卷轴上一抹而过，卷轴化作荧光消失。

“阿爹，我想带狼牙出去走走，它现下已大好。”九妤站在紫檀木椅一旁，白嫩的小手抓住阿爹衣袖轻轻摇了摇。

“手，”九珏无奈又宠溺地瞥幺儿一眼，示意她伸出手腕，“身上可有恙？”

“一大早您已经把了三回脉，阿爹，我是不是……”

九珏搭过脉，又伸出食中二指抵在她眉心，闭眼半晌不语，两息工夫后挥袖撵人，“无碍，快些去山塾，仔细听先生讲学休要胡闹。”

九妤噘了噘嘴，“妤儿想带狼牙……”

“你唤它狼牙。”九珏问道。

“是，它的犬齿与啊娘那颗狼牙十分相像，是以取名狼牙。阿爹以为如何，可够威武？”九妤见阿爹沉思不语，又问，“我想带它去山中顽。”

“不可。”九珏端起茶啜了一口，对幺儿的不满视若无睹。

九妤气哼哼地回到后院，老蘑菇和落樱已经把狼从粘稠的浓汁里拽了出来。

巳时还未到，她决定先给狼牙洗澡。

昨日暴雨突降，填满了荼蘼架下的大水缸。狼牙被搁在水缸前的石板上，粘稠的黑汁裹了一身，隐去了原本皮毛的颜色。

九妤站在缸边卷起袖管，低头看看狼牙，眼中闪过调皮的笑意，“煮了一天一夜，也不知皮毛焦了没有，倘若这里秃一块那里秃一块，再唤狼牙我以为不太妥帖。”

老蘑菇拽来一条石凳子，踩在上面拿着瓠瓢舀水浇在狼身上，闻言赶忙问：“可有更妥帖的名字？”

“狼秃秃，你以为如何？”九妤忍笑问。

“呃……老朽以为甚妙。”老蘑菇违心赞道。

狼秃秃？！伏赢猛地抬起脑袋，仰头冲小孩儿呲牙，低低吼着，以示他对这个粗鄙名字的不满。他见九妤不看他，于是张嘴咬住了立在他嘴边的脚踝。让你尝尝本王的厉害！

“唔~”踝部蓦地传来刺痛感，九妤倒吸着凉气蹲下身，一指头戳在狼脑门上，“忘恩负义的狼秃秃，知恩不报就算了，还妄想对恩主不敬，我看你改名叫狼不敬罢。”

叼住脚踝的狼一怔：……这小孩儿怎地如此多的古怪想法。要说不敬，也是她先对本王不敬，不过罢辽，谁让她救了本王一命，且还是个女娃娃。观其样貌，不过十一二的年纪，他堂堂图塔尔大王子为何要自甘堕落到与一个女娃娃计较这些拉杂琐事。想来他一时半会儿还变不回人身，虽说这孩子太过欢脱调皮，但医术还算可圈可点，待在她身边总好过他一个人四处钻寻琢磨的好，思及此，伏赢觉得，哄一哄她也无妨……

九妤见狼眼中闪过迟疑，歪头想看清，就在这时，轻轻叼住他脚踝的狼突然松开了她，接着一股湿热扫过刚刚被咬出痛觉的踝部，一下又一下……虽隔着一层锦袜，湿濡瘙痒的感觉依旧十分真切。

瓠瓢掉在地上，九妤一屁股坐在地上，一手抱住脚踝另一只手去推狼的脑袋：“休要闹我好痒好痒哈哈哈哈哈……”

清灵的笑声在后院回响，跌坐在石板上的九妤笑得脸蛋绯红，两个双丫髻颤颤巍巍，青丝自单薄的肩头滑落，迤逦曳地，发梢堪堪落在狼的鼻端。

狼啃咬脚踝的动作一滞，继而收回犬齿和卷起的舌尖，鼻尖耸动两下，一股淡淡的香气霎时钻入鼻腔。顺着那让他鼻尖发痒的青丝向上看去，只见屡次对他不敬的女娃，笑得面如丹霞，丹霞似锦染得眼尾眉梢颜色绮丽，朱唇轻含，贝齿欲露不露……这，岂是“美人”二字能形容的容姿。

伏赢：……

狼抬起还粘腻的前爪抱住头，另一只爪子横过两只眼睛，捂得严严实实。那样子仿佛在说非礼勿视。

少顷，锐利的目光又从爪缝间望出去，刚好和笑着歪头看它的人撞了个正着，爪子立时收起，再次盖得严严实实。

九妤深觉这狼的性情颇有些飘忽不定，一会儿发狠咬她，一会儿又娇羞地拿爪子盖住眼睛。她从未炼成过兽，自然也从未跟兽有过多的相处，至于落樱，那是哥哥们炼好又驯熟了才交与她，是以，她一时半会儿竟不知怎地跟这狼相处。

她伸手去掰狼的爪子，奈何它力气齐大，怎地都扒不开那两只黑乎乎的爪子。

“小祖宗诶，巳时快到了。”老蘑菇一瓢接一瓢地往狼身上浇雨水，时不时催两句。

闻言，九妤赶忙起身，抓过身旁的簸箕，从里面抓出一大把嫩绿的槿树叶，把树叶放到粗麻布里包好，用石头胡乱砸了几下粗布包，绿色汁液渗透粗布，她提起粗布包悬在狼后脊上，反复拧粗布包，绿色汁液滴在狼的皮毛上。直到挤不出汁液，再将碎渣子洒在荼蘼花根处，返回来继续砸树叶。

如此反复几回，狼黏住的皮毛总算彻底清洗干净。

九妤抓挠着柔顺的皮毛，嘴里嘀嘀咕咕：“果真是副好皮子。”

老蘑菇卷着裤腿和袖管在一旁帮忙揉搓狼的皮毛，赞同道：“若它是头乖顺的坐骑，且还能保住这身皮子，如若不乖不顺，天冷后杀了得副皮子也值了。”

“嗷——”狼忿忿叫了一声，偏头躲开在自己脸庞走来走去的大脚丫。这老头是个矬子，且生有一双奇大无比的大脚丫，脚丫子可能万把千年都没洗过，脚背上生了苔藓，脚趾缝里竟钻出了小草。一把白胡子和长发都在地上拖着，这副模样委实怪的很。

伏赢对那双在自己脸周围走来走去的大脚丫着实没甚好感，总怕老头一个不小心将大脚趾头戳自己嘴里。

“我的儿！休要再顽了，要迟了。”宓蓁拿着一个布袋书包从左厢房走出来，到得荼蘼架下将九妤拽起来，把布袋书包斜挂在她肩上，余光瞥见地上趴着一团东西，正眼一瞧，忽地怔住。

“阿娘？阿娘，阿娘……”九妤连唤了三声才把阿娘的魂叫回来，“我唤它‘狼牙’，它的犬齿与娘脖子上那颗狼牙很是相像。”

宓蓁神色稍缓，低头看看幺儿，又看向那头洗净后体型格外精悍的狼，她似乎见过这头狼，但在何地见过，她已想不起来。

“阿娘，它有何不妥？”九妤见阿娘望着狼的眼神很是疑惑，“这狼是昨日我在寒潭边捡到的。”

“没甚不妥，快去山塾，今天莫要再气先生。”宓蓁单膝跪在地上给幺儿整理仪容。

“您不是一向不赞许阿爹请先生吗？怎地今日又许了？”九妤噘嘴道。

“这几日不同，你与几家的娃娃待两日后要进宫，”宓蓁疼爱地牵着幺儿的手慢慢讲与她听，“皇宫是何地？历来都是虎狼窝，多少精明睿智的人尚且不能从中囫囵出来，更遑论你们几个娃娃，娘不求你精通六艺，但求你们几个娃能囫囵归来，到时别说酱鸭，就是顿顿酱鸭娘也做与你吃。”

九妤脸上那对儿葡萄似的大眼睛忽地一亮，阿娘前面说的长篇大论她暂且不论懂与不懂，但后面一句她懂了！天天有酱鸭吃！这还了得！学！学五车定然不够与她的决心相媲美，那就学他十五六车，这样总能彰显她的决心了吧。

“啊娘莫要担忧！妤儿今天便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听先生讲学，给您学他十五六车回来！”

宓蓁一愣，旋即明白“十五六车”的典故从何而来，哭笑不得地点头道：“我儿甚乖！娘欣慰得很。”

九妤回头对老蘑菇道：“你帮我看顾山洞，把灵材送回药柜里。”

“狼牙可要一并关起来？”老蘑菇甩着两手的水问道。

“不，我要带它去山塾。”九妤说完执起脖子上的玉哨递到嘴边，“呜——”

落樱从半山上的凉亭一跃而下，化成一道弧轻盈地落在院中，落地先是冲比它身量大许多的狼呲了呲牙，而后转身趴下让九妤上来。

九妤跨上去，回头会狼招手：“狼牙跟上。”

闻言，狼慢吞吞起身，身上毛发**地滴着水。他举目四望，因为视线高度发生了变化，周围景物亦发生了些微的变化。

雅静清幽的院落俱是青银瓦、赭红梁，屋舍构造简洁，装点幽雅，院内花草鲜嫩，住在其中的主人则与外界的人言行举止都有些许差异，可见是长久隐世不出的；以及四周极具代表性的图腾，都很能说明这是一个有着悠久文明的部族。

伏赢颇为庆幸，他兽化后掉入了九山。

一直以来，九山都是世人向往却不得其门而入的地界，他却在将死时掉进九山，这是何等机缘。

他仰头望向荼蘼架旁风姿绰约的中年妇人，小孩儿唤他狼牙，概因她阿娘有一颗如他的犬牙一般锋利的狼牙，而那颗狼牙现下正挂在那妇人脖子上。

银质狼头在晨光中泛着冷白的光，狼眼是两颗极小的绿玛瑙，泛着幽邃的绿光。

他曾见过一串几乎一模一样的狼牙链，而那串狼牙链上的银质狼头的眼睛却是红玛瑙，泛着诡秘的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