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女如此 第18章 先生之才可引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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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塾位于鹿鸣峰半月台东侧一处三面环山的小谷地里。

山谷朝向东南，西北面有一处小瀑布，瀑布形成的水自然而然在谷地里开出一道小溪。一幢小竹楼依山势而建，九珏托人请来的暮云先生就住在竹楼里，且在住进去的第一日就给竹楼起名为“松乔”，并要求在楼前空地上栽种一棵碧桃树。

暮春时节，碧桃花期近半，碧桃花飘落一地，竟将楼前的土染成了红泥。

九妤骑着豹子出了后院。她从来不费劲沿着弯弯曲曲的青石板路走，她喜欢钻进林间，任由豹子驮着她疾驰。

豹子像是要显示自己的速度，驮着九妤一路狂奔，忽而窜上高耸的山石，眨眼又轻盈落下，时而钻进瀑布帘幕里，忽地又钻出来。狼牙的奔速毫不逊色，始终追在豹子身后，直到与豹子并驾齐驱，豹子才心甘情愿走直线。

九妤的笑声洒了一路，清脆的铃铛一般在山中回荡。

她一人带着两兽出现在山塾，一时间风头无两。立时成了山中最拉风的崽儿。

“据说昨日你炼兽又把锅给炸了？”一位穿碧青色纱裙的少女从溪边石矶上起身，跳下石矶，背手走到九妤面前，指指威武的灰狼，“难道是它？”

九妤忽略那个“又”字，伸手搭在狼牙后颈，扬起骄傲的小脸问道：“如何？”

一道霁青人影自谷地后方的涯边跃下来，刚好落在九妤身边，瞥了狼一眼，略思忖道：“开灵智不久，重伤过，驯起来恐怕很是麻烦。”

两位穿青色纱裙的少女长的一模一样，四肢较常人略长一截，且都长着两颗兔板牙，从身形和容貌上很容易看出二人是驼家的孩子，而且是对儿双生女。

九妤喜白裙，九嫦九娥两姐妹则喜欢青色，似乎为了区分，九娥长穿碧青色衣裙，九嫦则喜欢霁青色衣裙。

“怎会难驯，”九妤说着从狼牙后颈撸到她后脊上，“狼牙乖顺的很。”

狼牙似乎听懂了三人的话，扭头冲九妤呲牙，呲牙的动作忽地一顿，转而又蹭了蹭九妤的手心。

“瞧！在温顺不过。”九妤欣慰道。

九嫦嘴角一抽，心说，它刚刚冲你呲牙你没看到吗？

“练个兽搞得山里鸡犬不宁，还敢显摆。”一道略显稚嫩的童音从一不远处棵松树上传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颗掷向九妤的松果。

九妤闻言望去，同时抬手准确无误地将松果抓入手中，接着立时打了回去。

只见一棵松树的横叉间躺着一位十岁左右的青衣小童，长的虎头虎脑，躺在树上翘着二郎腿，一脸鄙夷地看着九妤。见松果打来，他一脚勾住树杈，整个人倒吊下去，随即冲九妤扮鬼脸。

“略略略打不中！”

第一颗松果从松树横叉间飞过，紧接着一颗差不多大的青果子脱手而出，直奔青衣小童肚子打去。

“啊——嘭！”

青果子正中青衣小童肚脐上两三寸的部位，勾住树杈的脚尖一抖，整个人摔下去，掉到树下登时缩成一个球。

九妤拍拍两手，笑呵呵走过去，蹲下拿手戳戳小童胳膊，“我于炼兽一道尚且不算精通，这我需得承认，但我也得承认我于暗器这一道还是可圈可点的，虎小六可服气？”

九娥笑着跟过来，怂恿道：“小妤儿别跟她废话，前些日子他练出了仙蝶粉，要些来。”

“仙蝶粉？”九妤有些想不起这东西有何用处，不过九娥想要，跟虎小六要点又有何妨。

“可有带仙蝶粉，分一些与我们。”九妤又戳戳虎小六。

虎小六愿赌服输，是他先偷袭九妤的，被反偷袭还落败是他技艺不精。他摘下腰间的锦袋递过去，九妤要接时，他忽然缩回手道：“还未使用过，且小心些，务必不可沾到皮肤上。”

九妤不明觉厉地接过锦袋，手伸进去，摸出好些瓶瓶罐罐。

清风丹，露凝丸，红鱼血，槿树汁，荼蘼粉，冰虫珠……

九妤挨个看过，见名字不对又都放了回去。

九娥蹲在一旁看得直吞口水，“天呐，虎小六你竟有如此多的宝贝，为何还要天天在山中挖来找去？”

九嫦缓缓走到两人身侧，慢条斯理道：“他想做灵药师。”

九妤和九娥因为惊讶都半张着嘴，看向虎小六的眼神都变得有些崇拜。

虎家的虎小六是唯一一个还未下山历练便有本家图腾牌的孩子，概因他们虎家在一次大战中人员损失惨重，其后几脉单传，但凡有孩子降生都从五以后起名，虎小六便是虎家这一脉单传的孩子。

对九山的孩子来说炼兽是基本功，除去会炼兽如果想延伸其它方面的技能可以通过本家主事人学习，也可以自行摸索学习。

例如，鹿家人主族内祭祀和八方镇守，族长人选全出在鹿家，而九山的八方镇守兽同样出在鹿家；兔家人则擅长占卜卦象，奇门遁甲，风水堪舆，这也是为何九不服能在岳明城招摇撞骗几十年而未逢敌手的原因；驼家人因常年看守扶桑树和古墓，则可与植物通灵，前提是那是灵植；而虎家人多骁勇善战，以一敌百不在话下，故而擅长排兵布阵的人居多。

现如今虎家的主事人虎珥便是岳北一城的守将，也是岳北十二城守将之首，仅次于岳北大都督泽亲王。

所以九妤和九娥都很惊讶，虎小六竟然选择灵药师，而不是做大将军。

而眼下，九山内最好的灵药师要属九琮，而九琮最擅长的事祭祀和炼兽并非灵药，擅长灵药的一家是常年分散在九州和七族的蜃家人。

故而虎小六想在灵药师一道上走得长远，短期内只能自己摸索。

“找到了。”九妤摸出一个栗紫色瓷瓶转手递给九娥。瓶身贴着一张指甲大小的黄纸，上书“仙蝶粉”。

虎小六腹痛过去后，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夺过九妤手中锦袋又挂回腰间。

“既来了还不快快坐好温习功课，要我请你们坐下吗！”一道洪钟似的声音从几人身后炸开，炸的几人俱是一缩脖子。

原本还神色各异的几个人，眼下全是一脸紧张。

九娥两手抓着小瓶子慌慌张张地转身，接着行夫子礼，恭敬道：“请先生安。”

众人齐齐回身看向暮云先生。九妤余光瞥见武罗拽着爬山爬脱行的九五正朝这边小跑而来。

于是六个人齐齐恭敬行李：“请先生安。”

暮云霭年过花甲，此时站在谷地小瀑布边上，身形略佝偻，一身暮云灰的短褐，肩上扛着一把锄头，头上带着一顶草帽，两撇稻草似的羊羔胡子。

岳明城中都尊称他为暮云先生，九珏等人亦如此称呼，但九妤几人却不敢如此直呼老师的名讳，只私下编排时敢大着胆儿叫一声“暮云老头”“臭脸老头”诸如此类的诨话。

九妤觉得自从进了九山，暮云老头脸一天比一天臭，天天愁云惨淡万里凝的模样，日日吹胡子瞪眼地看着他们这一群不成器学生。想来，束脩拿多了先生索性跟他们拼到底。

“我讲过多回，不要将奇怪的东西带到课上来，交上来！”暮云先生朝九娥伸手道。

九娥瞅瞅九妤，九妤看看虎小六，虎小六咬着下唇，攥着衣襟，一脸痛惜。

他们都曾试图反抗过先生的暴教行为，结果可想而知，诸位家长们也不是好惹的。

九娥给了虎小六一个歉意的眼神，边看虎小六边朝前走，她走的太过三心二意，溪边不是大石就是小石，脚尖儿触到石头时她几乎是毫无防备地向前摔了过去。

栗紫色的瓷瓶脱手而出。九娥的嘴巴和眼睛张得一样圆。

九妤见瓶子飞了出去，想都没想立时飞身上前去抓。

惜药如命的虎小六跟她同时飞了出去，两人在瓷瓶后面相遇，全都伸手抓向瓷瓶。

奈何俩人路径一致，导致头先撞到了一起。

九妤身量比虎小六高一些，所以手臂也略长一些，指尖摸到瓷瓶时正巧被虎小六撞了个正着，指尖向上一挑，原本横飞的瓷瓶登时在空中翻转一圈，瓶口向下时，瓶塞被里面的东西冲得砰地飞了出去，直奔暮云老头头顶。

瓶塞飞出去的刹那，玫粉色的仙蝶粉“噗”地冲出瓶口。

洋洋洒洒浇了先生一身。

稻草色的枯发和两撇羊羔胡子眨眼变成了粉色。

“啊！”九娥趴在地上，不敢直视地双手捂住脸。

虎小六落地后见情况更糟赶紧奔去溪边捧水。

武罗和九五同是掩耳盗铃的好学生，一个捂住眼睛，一个捂住耳朵。

九妤不明所以地摔在地上，手肘火辣辣地疼。她一边揉着手肘爬起身，一边朝粉嫩的先生看去。

只觉先生神色愤怒至极，瞪着她们的眼睛窜出两簇红艳的火苗，整个人都在炸与将要炸的临界点，堪比昨日煮狼的铁锅一般，若炸了定能把这一方谷地炸翻天，想想，此情此景可能此生只得一回见，如此定要睁大眼睛看好了。于是九妤又就地坐了下来。

正当虎小六捧着水跑回来泼向先生时，由远及近传来一阵阵簌簌沙沙的声响。

“哪来的声音？”九妤盘腿坐在地上等着看大戏。

“住手！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暮云老头一把将锄头掷到地上，摔得螳螂一声响。

虎小六第二次向先生泼水时先生正张嘴要骂，结果一捧水泼进嘴里差点没呛死他。

“虎小六这是想浇灭先生的火吗？”九妤问。

九嫦道：“他是想洗掉仙蝶粉。”

“为何？”九妤仰头看一脸镇定的九嫦。

“你听。”九嫦侧耳朝向声音来的方位，且微微眯起了眼睛。

“天呐!我不要站树梢！我们跑吧。”九娥捂着脸从地上爬起来，打死都不敢看先生一眼。

“看。”九嫦抬头指向鹿鸣峰峰顶。

九妤顺着九嫦的手看去，只见一团五颜六色的东西铺天盖地而来，她惊得从地上跳起来，因为她从来没见过如此多的蝴蝶聚在一起。

姹紫嫣红，似乎世间所有颜色都在那群蝴蝶里了。

蝴蝶山呼海啸而来，接着劈头盖脸落在暮云老头脸上身上，直到把老头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

九妤：“……”

虎小六绝望地一屁股坐在溪水里，气得拍了一下溪水。

九娥抱住脑袋躲在树后，不停麻痹自己：不是我不是我啊啊啊……

九嫦看看九妤，九妤看看她，两人一时间竟找不出一句适合此情此景的话。

好半晌九妤才冒出一句：“先生之才竟可引蝶，我等望尘莫及，好生羡慕。”

虎小六咆哮道：“你住嘴！”